清晨的阳光刚爬上护士站的窗台,我就看见患者林姐背着布包站在走廊尽头。她手里紧紧攥着个塑料袋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看见我时,那双总带着愁苦的眼睛忽然亮了亮,眸光恰似映射着阳光的晨露。
“芬姐,我来复查了。”林姐总是亲切地唤我“芬姐”,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。林姐说着就把塑料袋往我手里塞,“你尝尝这个。”袋子里是一小把带着泥土的绿色草叶,叶片边缘带着细碎的锯齿,还沾着清晨的露水。“这是我在屋后菜地里种的,我们老家叫它‘孩儿草’,给娃煲汤最管用,清热开胃的。”她搓着手笑,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真诚,“上次你买给我的营养粉,我喝了精神好多了,可我实在没什么能回赠的……”
我望着那把带着泥土气的草,记忆飘回到上个月她进行第四次化疗时。那时的她蜷在病床上,化疗反应让她吃不下任何东西,颧骨尖得硌手。护士长查房时说她白蛋白指标太低,我心里想着,她的住院费都是亲戚你五十我一百凑的,自己肯定舍不得买营养品吃。
林姐平时非常节俭,住院时她总把馒头掰成两半,中午吃一半,晚上就着免费的汤再吃另一半;化疗后掉头发,她就把头发剪短了,说“省得买帽子了”。我们都体恤她的难处,她也以真心对待我们,每次给她换造口袋,她都会提前把床沿擦得干干净净等着我们过来。
于是我在下班后便绕去药房,自掏腰包买了瓶营养粉。送到病房时,她正对着饭盒发呆——那饭盒里的半个馒头,是她从中午留到现在的。
“林姐,这个是补充营养的,冲在水里喝就行。”我拧开瓶盖舀了一勺给她看,她忽然就红了眼眶,手在衣角上反复摩挲,“这怎么好意思……太破费了……”那瓶营养粉她喝得极省,每次只冲小半杯,却总跟同病房的人念叨:“我们的护士比亲人还贴心。”
记得她刚得知要做肠造口时,整个人瘫软在病床上说什么都不肯签字。“我一个农村妇女,带着造口袋怎么见人?”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哭,声音闷得像被捂住的钟,“还不如死了干净。”那几天我没急着劝她,只是每天抽半小时坐在她床边,给她讲陈阿姨的故事——陈阿姨是之前同样做了造口的患者,现在每天跳广场舞,还带着病友做康复训练;又给她看了造口护理的视频,告诉她现在的造口护理并不难,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。
有天夜班,我查房时发现她没睡,正对着窗户发呆。“芬姐,你说我真的能好吗?”她忽然问,声音轻得像羽毛。我拉过她的手,那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布满老茧,此刻却在微微颤抖。“林姐,你看楼下的那棵树。” 我指着窗外,“去年台风把它枝桠刮断了大半,现在不照样发新芽?”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病就像那场台风,疼是真的,但熬过去,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。”
她终于肯手术那天,一直握着我的手进了手术室。术后第一次帮她换造口袋,她别过头不敢看,我一边轻柔地操作,一边说:“你看,这就像给伤口穿件‘保护衣’,不影响你做饭、干活的。”她慢慢转过头,眼里的恐惧淡了些,倒生出点好奇来。
化疗最难受的那段日子,她却总在我查房时强撑着坐起来。有次我给她递温水,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:“芬姐,我要是挺不过去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:“咱们约好的,等你好了,教我认你种的那些草药呢。”
思绪回到现在,看着此刻手里的“孩儿草”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,我仿佛能看见林姐蹲在菜地里,小心翼翼摘掉草叶旁的杂草,把长得最好的那几株“孩儿草”装进塑料袋。她总说自己没什么能回报的,可这袋“孩儿草”里藏着的心意,比任何礼物都重。我把草小心地收进袋子,拉着她往诊室走:“走,先复查去。等结果出来,我请你喝医院食堂的排骨汤,咱们好好聊聊怎么用这‘孩儿草’煲汤。”
阳光穿过走廊,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,拉得很长很长。原来护理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付出,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暖,会像一颗颗种子落在心田,悄悄发了芽,最终长成与疾病斗争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