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医院内分泌?老年病科的走廊里,时间仿佛有着不同的流速。有的流速是监护仪上数字的急促跳动,有的流速是输液瓶中液体的缓慢垂落。而在这里,有一种力量,能穿透疾病的阴霾,改变时间的质感——那便是用叙事传递温暖,用温暖守护生命。这不仅仅是一种专业实践,更是一种深刻的信念:每一次倾听,都是在为生命重新谱写希望的篇章。
冰冷的数字与沉默的墙壁
黄伯被送来医院时,情况危急。他的血糖高达38.9mmol/L,已处于高渗性高血糖状态。他沉默地躺在病床上,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,像一尊失去了生气的雕塑。他的病历上写着:2型糖尿病史10年伴多发并发症。作为他的责任护士,我按常规完成了相关护理操作:建立静脉通道、监测生命体征、执行胰岛素泵入计划……我的动作精准而高效,但我知道,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操作,无法触及黄伯内心那片荒芜的冻土。“黄伯,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我尝试与他交流。但他只是微微转动眼球,瞥了我一眼,随即又恢复到原先的状态,用沉默筑起一道高墙。
裂开的鞋底与故事的入口
转机发生在一个平凡的午后。我帮黄伯整理个人物品时,发现他带来的一双旧布鞋,鞋底已经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。“黄伯,这鞋子都这样了,您还穿着呀?多硌脚。”我随口说道。没想到,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意外地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。他浑浊的眼睛里,突然滚下两行热泪。“这鞋……是我老伴儿生前给我买的最后一双鞋。”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,仿佛积压了太久的尘埃,“她走了五年,我就穿了五年。鞋底磨破了,我就自己补一补。硌脚怕啥,心里空的那块,才最硌人。”那一刻,我放下了手中的记录板,静静地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。我没有说话,只是给他递上一张纸巾,然后握住了他布满老茧和针扎的痕迹的手。
倾听:在苦涩中寻找糖分
在接下来的日子里,我不再只是一个询问“血糖多少”的护士,我变成了虔诚的倾听者。黄伯的故事,像一幅沉重的卷轴,缓缓展开。他讲述与老伴相濡以沫的四十年,讲述老伴如何在他刚确诊糖尿病时,陪他一起戒掉甜食,学着给他做清淡的控糖餐。老伴去世后,他的世界崩塌了。“我觉得活着没意思了,吃饭就是糊弄,药也是想起来才吃。孩子们都忙,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。有时候,心里苦得受不了,我就偷偷吃一块她以前最爱给我买的桃酥……那点甜,是唯一能让我感觉还活着的滋味。”
我听着,心中震撼。原来,那危及生命的高血糖,背后隐藏的,是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恋与一份无法排遣的、噬骨的孤独。他那“自暴自弃”的行为,是他与过去唯一的情感连接,是他对抗内心苦涩的、错误却无奈的方式。我没有评判,也没有说教。我只是轻声跟他说:“黄伯,您不是不爱惜自己,您只是太想她了。那种苦,我听着都觉得难受。”
从“甜蜜的毒药”到“生命的甘霖”
被充分倾听和理解的黄伯,内心的冻土开始融化。我意识到,是时候帮助他,一起重新“叙写”他与血糖的故事。“黄伯,您看,阿姨那么爱您,她最大的心愿,肯定是希望您健康、快乐地替她多看几年这个世界,对吗?”我拿着他和老伴的旧照片,递到他手中,“她把您照顾得那么好,是希望您能带着她的爱,继续精彩地生活,而不是被这份爱困住,伤害她最珍视的您。”他抚摸着照片,久久不语。我继续引导:“我们把吃桃酥,当作是对阿姨的怀念,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怀念,好吗?我们可以在她的照片前,放上一杯清茶,或者一束她喜欢的花。而您吃的食物,不是为了麻痹痛苦,而是为了积蓄力量,带着阿姨的那份,一起活下去。那不再是‘甜蜜的毒药’,而是滋养您‘生命之树’的甘霖。”
同时,我鼓励他与子女沟通,召开了一次小型的家庭会议。当儿子女儿得知父亲内心的真实想法后,悔恨与心疼交织,也意识到要主动与父亲沟通,给予他更多的陪伴和关怀。
从患者到“糖友辅导员”
康复出院的那天,黄伯的血糖已稳定在理想范围。他整个人仿佛焕发新生,不再是沉默的雕塑,眼神里有了光。他甚至主动向我请教,学习了许多更科学的饮食和运动知识。几个月后,在我们科室的“糖友之家”活动上,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黄伯站在一群新确诊的、面带愁容的糖尿病患者面前,平静地分享着自己的故事。他没有避讳曾经的绝望与错误,也动情地讲述了如何在医护和家人的温暖中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。“孩子们,别怕。”他温和地说,“这病是跟我们一辈子了,但它不是主子,我们才是。心里有啥苦,要说出来。身边有温暖,要接住了。好好管理它,是为了我们自己,也为了那些爱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,能彼此陪伴,走更远的路。”台下,一位刚被诊断出糖尿病的年轻女孩,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。我看着这一幕,内心充满了作为一名护理工作者的自豪。我们传递的,不只是药物和知识,更是一种能够穿透疾病本身的、人性的温暖。我们守护的,不只是一个器官或一项指标,而是一个个完整的、有故事的、有情感的生命。
在生命的处方上,爱与理解,是最有效的药引。而叙事护理,就是那双传递的手,将这味药引稳稳地送给每一个渴望被看见被重视的生命,守护他们在风雨中也能开出属于自己的、坚韧的花。